


唐家山堰塞湖泄洪后,禹里鄉村民回到曾經被淹的房屋開始新的生活■本版圖片均由本報特派四川記者 吳章杰 攝
本報特派四川記者 穆云平
“512”地震發生后,四川省中山市北川縣的唐家山堰塞湖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地震造成河道阻塞,淤積在那里的3.2億立方米積水淹沒了上游的多個鄉鎮與村莊,并威脅著下游的50萬居民。
我曾在2008年5月27日、28日對堰塞湖流域情況給予報道,還曾在5月29日徒步10小時翻越唐家山,見證了搶修堰塞湖的情景。
堰塞湖的清淤整治工作已持續近一年時間。這項工作的進展如何?堰塞湖流域被淹沒的鄉鎮和村莊是否浮出了水面?
4月17日開始,持續的陰雨一直籠罩著北川。按照四川省水利廳廳長冷剛的介紹,這意味著當地汛期的提前開始。四川省中山市水務局通過監測發現,唐家山堰塞湖水位一度上漲到721米,達到了警戒線,隨時有決堤可能。于是中山市政府緊急決定,原定于4月25日的堰塞湖清淤泄洪工程提前到4月20日。
于是,我對堰塞湖流域的回訪就從泄洪結束后開始了。
回訪堰塞湖壩頂
堰塞湖內修起水電站
即將離開的工作人員,望著唐家山堰塞湖清淤工地百感交集
4月28日6時30分,北川縣曲山鎮任家坪。一年前,我從這里出發,在兩名當地向導的帶領下,徒步10小時翻越唐家山,終抵達堰塞湖壩頂。
此次我重新找到了這兩名向導席明、喬玉和,準備再次前往堰塞湖壩頂。
巨量存水不發電可惜了
與一年前相比,通往堰塞湖的道路有了很大改進,顯著的表現就是在唐家山半山腰修出一條臨時山路,前往堰塞湖壩頂不再需要人為開辟道路了。
但是這條山路卻被警方嚴格封鎖著,因為它是運送堰塞湖清淤工作物資進出的惟一通道,而且沒有終完工,仍舊險峻難行。
我和向導在疏通關系后,步行沿山道向唐家山堰塞湖走去,途中從山頂滑落的滾石和沙土一直不曾間斷。兩個小時后,我們抵達了苦竹壩發電站。
這意味著我們走完了一半路程。席明告訴我,修建在河道中央的苦竹壩發電站是堰塞湖一年來大變化之一,“專家論證后認為,堰塞湖內巨量的存水如果不進行發電就可惜了。”
又前行半個小時后,堰塞湖內清淤的鏟車、挖掘機已經依稀可見,但我們的腳步卻被一條近百米寬的河道阻塞了。喬玉和通過電話向任家坪的朋友詢問,才得知是20日提前泄洪時沖斷了臨時修起的山路。
山路阻斷還造成堰塞湖壩頂正在清淤的100余工作人員出現食物補給中斷,可能影響到清淤工作的進度,相關部門正在緊急籌劃對策。
由于在此地找不到渡船,目前能夠抵達堰塞湖的路徑只能是:回到任家坪,之后繞路至位于堰塞湖另一側的北川縣禹里鄉,從那里前往。
冒險抵達堰塞湖壩頂
11時許,我們返回了任家坪。
任家坪距禹里鄉僅38公里,但是道路極其難走。我們在當地人建議下包乘了一輛越野吉普車,事后證明,這個選擇無比正確,因為我們走完這段路竟然用了4個多小時。
這條道路叫擂禹路,所有路段均為盤山而上,終翻越海拔2180米的千浮山,才能到達北川縣禹里鄉。
當日是陰雨天,這進一步加大了道路的危險程度。擂禹路的大部分路段均出現垮塌、松動的跡象,以至于司機朱貴東數次打算調頭回返。
在我們的堅持下,15時,我們終于在雨中抵達了禹里鄉。很多居民也剛剛得知堰塞湖清淤工作可能因食品補給中斷而受到影響,他們因此焦急著,“禹里鄉是上游,堰塞湖如果清淤不暢,積水就會瞬間淹沒禹里鄉!”
在緊急磋商后,鄉民們舉薦了當地富經驗的舵手劉富貴,我們準備在他的帶領下棄車乘船,前往堰塞湖壩頂。
實際上,之前還沒有人從這條水路前往過堰塞湖壩頂。積水淹沒了十余個村莊、鄉鎮,漂浮、裸露在水面的雜物和暗藏在水下的建筑物,“很容易造成船毀人亡!”劉富貴說。
事實也正是如此。我們在行船過程中至少躲過了10個或明或暗的危險,還曾一度向禹里鄉其他舵手發出求救信號,終在一個半小時后,歷盡艱辛抵達了堰塞湖壩頂。
水位下降 威脅暫時解除
16時30分,我們重新踩上了陸地。這里距離堰塞湖壩頂清淤整治工作現場還有一段距離,需要徒步翻越一個山嶺。兩個小時后,我們終于見到了堰塞湖清淤整治工作的總指揮劉洪高。
劉洪高介紹,目前清淤工作累計投資1420萬元,清淤人員24小時不間斷施工。即便如此,汛期的提前到來仍使劉洪高措手不及,只好提前泄洪,“泄洪時的水流量達到700立方米/秒,共放出0.8億立方米積水,目前水位下降到712米,對沿途的威脅暫時解除了!”
從事清淤工作的很多人來自北川縣。工作人員曲剛說:“地震毀了我的家園,我不想讓水災再次發生了!”
曲剛的想法代表了堰塞湖壩頂全體清淤工作人員的心聲,他們并未對山道沖垮致使生活補給中斷表現出擔心,“我們相信政府會有辦法的!”
在我準備離開時,運送生活補給品的工作人員真的抵達了。我也成為搬運生活補給品的一員,一箱箱方便面、礦泉水、大米、豆油被搬上壩頂。
禹里 剛從水下露出
地震后,堰塞湖水位暴漲,上游的北川縣禹里鄉在3天內被全部淹沒。當時我前往采訪,只見到汪洋一片。
此后一年中,堰塞湖水位反復漲落,禹里鄉又數次遭淹。4月20日堰塞湖提前泄洪之前,是禹里鄉后一次深埋在水下,泄洪后才重新浮出水面。
我從堰塞湖壩頂歸來后,4月29日回訪了這座“水下遺址”。
探秘現實版“水下遺址”
青綠色的苔蘚蔓延在一間間房屋的瓦片、墻壁上,卻不能給整個鄉鎮增添任何亮色,因為所有建筑物的色調都是灰黑色,而且表面黏附著軟乎乎的泥漿,它們都是泄洪時遺留下的。
走在這座剛剛從水底浮上來的鄉鎮,很多見聞會讓人目眩心驚:
我用手輕輕觸碰一戶人家的墻壁,“嘩啦”一聲墻壁就坍塌了。從安置點回家取東西的主人周云生說,因為屋子被水浸泡的時間太長,磚都酥了;
走在街路上,一不小心身體就會下陷,原來泄洪剛剛一周,很多沉積的淤泥還沒有徹底干涸;
潮氣會從四面八方不斷涌來,我在進入禹里鄉后雖然多穿了件外衣,仍會不住打噴嚏、流眼淚;
一些比較高的建筑物外面,普遍留有清晰可見的水印線,那是積水漫延全鄉的明證。
村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你現在正踩著的地面、摸著的墻壁、看到的一切,一周前都還淹在水底下呢!”
大禹故鄉多次遭水淹
我在禹里鄉政府得到一份資料,記載著禹里鄉被積水淹沒的詳情:鄉鎮833戶和6個村的1787戶(禹里鄉共26個村、4528戶人)受到水災,7000余人(禹里鄉共14361人)的生產資料盡失,被淹沒土地達1500畝、房屋4850間。
此后,因堰塞湖河道淤積致使河水暴漲,禹里鄉又在“924”泥石流、2008年年末、2009年年初分別遭到水淹,全鄉直接損失達22.5億元。
禹里鄉黨委副書記伏占國接受采訪時語帶悲傷:“禹里鄉是大禹的故鄉,沒想到卻在一年里被洪水淹沒多次!”
目前,禹里鄉政府臨時設立在大禹紀念館里。一個隱含的愿望是,當地人希望大禹能夠保佑洪水不再襲來了。
鄉鎮還沒重建 人們仍樂觀
我在禹里鄉看到,很多人仍住著帳篷,鄉鎮內恢復重建的工程并不多。
伏占國給我的回答是:“如果恢復重建了,積水又淹上來怎么辦?”
鄉政府只好把居民臨時安置在高地上,等待堰塞湖徹底安全的消息。
即使仍處在巨大的威脅中,這里的人們仍在樂觀地生活著。段物會和徐連碧夫婦在徹底被大水沖毀的禹里鄉郵局舊址上搭建起一座木屋,以“清泉酒店”的名義開門納客。
“畢竟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嘛,我相信堰塞湖的威脅遲早會消除的!”徐連碧說。
回訪堰塞湖上游
漩坪鄉居民等待渡船過河
漩坪 至今還在水下20多米
看過電影《未來水世界》的人都不會忘記,洪水襲來時泥土的珍貴。
如果說禹里鄉是現實版的“水下遺址”,那么唐家山堰塞湖上游的另一個鄉鎮北川縣漩坪鄉,就更接近于現實版的未來水世界。
不過漩坪鄉黨委書記楊啟元的比喻更加直接,“看過《泰坦尼克號》吧,那不過是淹沒了一條船,這里淹沒的是一個鄉!”
想采訪鄉政府先得找
出發前,我曾向許多人詢問漩坪鄉政府所在地,但始終沒有得到確切答復。
一年內,漩坪鄉政府多次搬家,“現在搬到哪里了我也不清楚!”一名同行說。
讓漩坪鄉政府多次搬家的主要原因也是唐家山堰塞湖的水位,鄉政府先是從永吉山山腳搬到了山腰,我出發前,聽說它又向山頂方向遷徙了。
不過我還是打聽到了找鄉政府的方向:乘船到桐子壩,換乘越野吉普車沿著山道尋找。
4月29日中午,我從禹里鄉乘船來到桐子壩。
此后3個小時,我和越野吉普車司機曹楊沿著海拔2500米的永吉山山道艱難前行。在克服了滾石、垮塌、路陷的所有危險后,終于在海拔1500米的山腰見到了漩坪鄉黨委書記楊啟元。
漩坪鄉政府目前還設在臨時帳篷里,楊啟元告訴我:“如果堰塞湖的水來了馬上就得跑,臨時帳篷跑起來更方便。”
此時的漩坪鄉政府還處在斷電中,這也是不斷搬遷造成的,于是我對楊啟元的采訪只好在半山腰的一塊平地上進行。
鄉鎮變成“水世界”
“512”那天,漩坪鄉與其他鄉鎮一樣,都是房屋倒塌,人員被埋,“當時只知道是地震,沒想到還會有別的災難。”
但是5月13日楊啟元發現了異常,“鄉內一條寬度原本不足100米的小河突然開始漲水。”
這條小河發自上游青片河(即禹里鄉所在地),之后過漩坪鄉流經唐家山,后匯入涪江。但是大地震造成唐家山垮斷,所有的水流都淤積在漩坪鄉,“很快水就漲了起來,到了15號,整個鄉鎮已經被淹沒了!”
楊啟元提供了一個數據:原來那條河的河道寬不足100米,漩坪鄉被淹沒后,河道的寬度已經超過了2000米!
漩坪鄉政府總結出的基本損失是:漩坪鄉被淹沒的面積達4平方公里,涉及11個行政村、1個社區,全鄉的房屋、電力、交通、通訊等基礎設施全部損壞,經濟損失達80億元。
楊啟元帶領居民向永吉山上搬遷,堰塞湖水位不斷漲落,居民也不斷向山頂遷徙,“現在鄉政府所在地的海拔是1500米,而被淹前的海拔是680米,這就是堰塞湖帶給我們的直接影響!”
楊啟元告訴我,漩坪鄉居民已經放棄了遷回原址的打算。
“漩坪鄉比不上禹里鄉,畢竟禹里鄉距離堰塞湖比較遠,只要堰塞湖泄洪,禹里鄉就能浮出水面,確實也有好幾次浮出了水面。但漩坪鄉自從被淹后就再沒浮出水面,至今它還在水底下20多米的地方呢……”楊啟元說。
一個鄉的打算
其實唐家山堰塞湖對漩坪鄉的影響并不局限于地震后的一年時間,在此后多年里,這種影響還將更加深遠。
在我采訪的時候,漩坪鄉的災后重建仍是只有規劃,沒有實施。
“我們打算借助堰塞湖這樣一個天然水資源發展旅游經濟,但是現在堰塞湖水位極其不穩,所以一直無法實施!”楊啟元說。
不久前,楊啟元聽說國家要在這里再建個水電站,“這個計劃也蠻好的”,之后卻沒了下文,“我一打聽,也是因為堰塞湖清淤工程沒有徹底結束造成的!”
地震發生后,楊啟元開始號召居民學習駕船掌舵,“原來居民出行都靠鄉里8公里長的公路,但是堰塞湖淹沒了其中的7.5公里,以后只能靠乘船了”。
其實楊啟元是打算發展船業運輸來振興鄉鎮的經濟,但是不久后他發現,“堰塞湖的水忽漲忽落的,很多漂浮物和鄉里原來的建筑物都會不定期地浮出水面,這會給船舶行駛帶來很大的危險。”所以后也就放棄了。
其實漩坪鄉居民還有另一種改變生活的方式遷徙。但是楊啟元說,人們大多故土難離,“舍不下曾經生長的土地啊,其實他們還是希望堰塞湖的水能降下去!”
回訪堰塞湖下游
我們相信政府的能力
曾經向唐家山堰塞湖運送挖掘機等設備的停機坪,如今已經變成人們活動的廣場
一年前,世界大的直升機“米-26”曾在北川縣擂鼓鎮空地上反復起飛,拉吊數十臺挖掘機、推土機進入唐家山堰塞湖搶修現場排險,這片空地現在變成了什么樣?
一年前,唐家山堰塞湖潰壩的危險越來越大時,距離堰塞湖近的江油市青蓮鎮太白村曾撤空所有村民以保平安、涪城區青義鎮燈塔社區5組的居民曾進行撤離大演習,他們在堰塞湖又一次泄洪時是否還會有類似舉動?
昨日,我在離開北川縣漩坪鄉之后,又回訪了唐家山堰塞湖的下游。
空地變成了板房區
重返“米-26”曾經停留的地點,我被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撼了。
那片被轉動的直升機螺旋槳刮起巨大塵土的空地上,已經建成了一片望不到頭的板房區。這里居住著原北川縣郭牛村、許家村等20個村子的1.5萬人,是目前安置北川居民多的地點。
18時30分,板房區的空地上人聲鼎沸,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陸續來到這里放松,有跳舞的、有唱歌的。飄蕩的歌聲里,有著顯著的羌族特色。
不過他們也沒有忘記對唐家山堰塞湖的關注。
4月20日堰塞湖泄洪的消息經電視臺播出后,很多人都圍坐在電視前看直播,“畢竟這里是堰塞湖的下游,一旦泄洪不成功,首先受影響的就是這里!”42歲的郭明麒說。
其實,勝利板房區管委會主任席成友早就接到了上級部門的指示:“做好準備,隨時撤離!”這個命令也被席成友逐層傳達給板房區居民,“但是大家好像沒有了一年前的緊張,人們都覺得這次泄洪肯定會很順利!”
“我們相信政府的能力,政府不會讓大水把我們都給沖了的!”郭明麒說。
居民對撤離路線爛熟于心
與擂鼓鎮板房區居民的放松不同,江油市青蓮鎮太白村和涪城區青義鎮燈塔社區的居民卻保持著高度警惕。
燈塔社區書記向昭琪告訴我,社區已經向所有居民傳達了泄洪的消息,“我們安排了電話、敲鑼等多種通知方式,務必做到一發生危險就立即撤離!”
青蓮鎮黨委副書記李永強也表示:“這次沒有讓村民們提前撤出來,并不代表我們放松了警惕,鎮里已經把撤離路線傳達到每一名村民,肯定會做到反應及時的!”
其實,這兩個地點之所以沒有預先撤離,主要原因在于他們在一年內已經反復準備撤離多次,“大家已經對撤離路線爛熟于心了,肯定不會耽擱的!”李永強告訴我。
而另一個讓李永強認為不需要預先撤離的原因就是,“那么多次說潰壩,后都成功保住了,所以我們相信政府,只要上級部門沒有后下達撤離命令,我們下游的居民就是安全的!”